2012年11月2日,天使城洛杉矶,横扫美国的飓风“桑迪”还没有完全过去,我去纽约的航班也被临时取消了,无奈之下只好在机场待了一个晚上。
(LA机场的候机大厅,天色已暗)
第二天,到肯尼迪机场时已经晚上11点,哥大宿舍的入住时间早已过去,不得已,我又得在肯尼迪机场待一晚上。
机场候机大厅里滞留了好多旅客,搭着弹簧床。在得知所有的床都已经被借完了以后,我只能找了个地方趴着看美剧,直到天亮。当初真的没想到第一次来美国就睡了两晚的机场,不知道接下来的两个月会有什么奇遇。
坐公车经过布鲁克林大桥的时候,曼哈顿岛南端的摩天大楼群映入眼帘,和电影《蝙蝠侠》中的画面多么相似!疲劳一下子就被兴奋替代了。转了两次破破的地铁(和上海的地铁比起来,真的很破了)来到了168街的哥大医学院宿舍,接待的宿管Amy是一个约莫30岁的白人女性,热情地告诉了我许多生活必须的信息。宿舍的布局很简单,只有床、桌子、柜子和一个储藏间,在这个全美国人口密度最高小岛上,寸土寸金,这个不到15平米的小房间开价800刀/月,我也只能硬着头皮租下了。收拾完东西,办好ID,第二天就准备开始轮转生活了。
(哥大医学院教学楼)
我的第一个医院是Harlem Hospital内科的sub-internship(编者按:Harlem医院儿科有胡向欣大神照着,这是胡向欣的Match经的传送门),第一天前晚上心情很是忐忑。
一来,sub-internship是美国医学生要求最高的轮转,只有4年级医学生才能选,也就是说除了没有处方权以外,其他任务和第一年住院医一样,一般来说独立管理2到3个病人。我第一天直接上行么?
另外一点让我担心的是Harlem Hospital位于美国著名的黑人区之一,我在选科时候并不知道这一点,直到一个朋友和我介绍说曼哈顿以中央公园分界,南边是富人区,时尚之都,治安也好,著名的上东区、上西区、华尔街都在南边,而北边则相对贫穷,治安也不太好。哥大整个校区和附属医院都在北边,这也就罢了,我在网上一查,发现Harlem区是美国黑人的精神圣地,记得最近特别火的抽风神舞“哈林摇”吗?英文就是“Harlem Shake”。。。我知道sub-intern经常要值夜班,这意味着我要走一段不短的夜路,我必须要做好应对意外情况的准备。
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我每天带着医院的胸牌走也路,幸好没发生什么.
(Harlem Hospital)
第一天我早早地起床了,赶到Harlem Hospital办理相关手续。系主任Dr Ayinla是一个非裔美国人,在见面之前我听说他们家的房子被飓风吹倒的大树给砸了,想来心情应该不怎么样。结果他一点不动声色地了解了我的情况,有没有打算来美国行医,后来我知道这是面试季,在医院里碰到了好几拨来面试住院医的毕业生。我算是在轮转开始前就被面了一次。
聊完以后,他给我分配到了内科Hospitalist team 2,这是我第一见到在之后对我帮助特别大的Dr. Romonala,菲律宾的IMG。我的team加上我一共6个人,3个一年级住院医,一个二年级住院医,一个主治,再加上我,一共管理20左右的病人。我惊讶地发现我们整个team里果然竟然没有一个美国本地人!
(国际部队,从左到右:巴基斯坦、菲律宾、中国、菲律宾、尼日利亚)
Team里的第二年住院医巴基斯坦人Dr.Nasir专门负责我的教学,上来第一句话就问:“Do you have broblems (problems) of English?”那浓浓的印度腔我当场就Hold不住了,不过听着听着渐渐地觉得还挺顺耳的。。。住院医对医学生的教学是无处不在,比如第一天我和Dr.Nasir一起去血库取血,他突然问:“知道什么叫neutropenic fever吗?”
我说:“不就是中性粒低至0.5K以下的发热么?”
他略微惊讶了一下,看眼神就是:“你小子不错呀!”,然后就追问道:“那常见的感染源有哪些?怎么治疗呢?”
这问题就有点儿难了想答全很难,我尽力说了一些。
Dr.Nasir在表示赞同的同时说:“不错,但还不够全面,回去查好资料,明天在team里做一个5分钟的presentation吧!”
类似的小作业每天都有,虽然说累,但是感觉每天都在学东西,也真正感觉到了作为一个医学生所受到的重视,这是在国内实习较少体会到的。
经过2天的熟悉,我的实习很快就上了正轨,每天早上6点三刻准时到病房,先自己看一遍我管的几个病人,这叫医学生的Pre-round,主要是看一看病人前一天晚上有没有什么新情况,和病人打个招呼,记好新出的化验报告和晨间生命体征,准备之后向住院医和主治汇报。七点半再和Dr. Nasir转一遍所有的病人,等待九点钟主治查房。
Harlem Hospital曾以住院医生工作强度大著称,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很多本应该由护士完成的操作都交给了住院医生,其中包括抽静脉血、抽血气、拉心电图等等,由于每天工作繁忙,所以Dr.Nasir会在主治来之前就把确定要做的任务布置下去。
一开始我是跟在第一年住院医Dr. Obadan后面看着,她来自尼日利亚最好的医学院,和丈夫一起来美行医。我第一天就发现了她热情开朗,于是就尽可能地跟着她走。Dr. Obadan很放手,由于我第一天就和她说这事儿我在中国做的已经非常熟练了,结果她第二天就让我自己去抽病人的血。说起来是小事,不过也没有这么简单。在美国大多数的医院,抽静脉血用的都是“BD”的蝴蝶针,这种类型的针会连着一根管子,配有保护套,一旦抽到血就可以把管子和真空试管连接,通过负压把血抽到管子里。真空的管子分成不同的颜色,有的是肝素试管,有的是枸橼酸钠试管,分别用来抽不同的检查,刚开始的时候很容易搞混。而血气抽完了以后也必须放在冰里,自己迅速送到实验室。有的病人一次要抽10几种实验,这么多管子很可能漏抽,所以我每次抽血之前都会好好清点工具,要是抽到一半发现有根管子没带,那会是一件非常尴尬的事情。
主治查房的时候气氛很欢乐,Dr. Romonala喜欢和病人开玩笑,总是把”Dear”,”Honey”放在嘴边,也喜欢问我一些基础的医学问题,有的时候也让我下班之后查一些资料第二天向组内汇报。通常我会在回到寝室之后一边吃饭一边查uptodate做PPT,第二天早晨打印出来递给大家。Dr. Romonala在每次presentation结束之后都很开心,”You did a great job, Yeah!!” 这样的学习气氛也让我积极性很高。
主治查房以后,我会和住院医师一起去听noon conference,医院请各个专科的医生来给住院医师讲课,当时正好在复习Step2CK,偶尔插上几句话的感觉还挺不错的。
下午我会帮着住院医生写病史,跟进检查,收新病人。我每天都等着Dr.Nasir发消息告诉我急诊室里有新病人,有的时候他忘了,我就发消息给几个第一年住院医,问有没有新病人给我看。一旦来一个新病人,我就冲到急诊室,问好病史,做好体检之后向Dr.Nasir汇报,顺便把入院录给写了,如果我做的好就可以节约他的时间。积极地收病人虽然累一点,但是一方面可以有机会汇报病史,给主治留下好印象,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之后的Step2CS的考试作准备。
作为参加sub-internship的医学生,每四天需要做一次long-call,保持收病人状态到晚上八点,一周上6天班。好在Dr. Remonala每周六早上都会带来果汁和甜甜圈慰劳大家,也没有觉得特别辛苦。
在Harlem Hospital的第二周某天上午,当时我们组正在查房,突然广播响了起来:”Code Blue! Code Blue! Room 1323! Room 1323!” Dr. Romonala立马说:“你们快去吧!”
我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其他四个住院医就冲上了楼,于是我也紧跟了上去。到了1323房间,发现所有的住院医都冲了过来。原来一个病人心脏骤停,需要抢救,第三年住院医和护士带着抢救车跑过来站在床前指挥,所有一年、二年住院医排队进行胸外按压,护士麻利地抽血气,肾上腺素和除颤器也先后用上。
整个场面紧张有序,医生和护士像是配合默契的乐手一样,演奏着挽救生命的交响曲。这时Dr. Obadan拍了拍我的肩膀,说:“Wear your own glove and stand after me!” 很快就轮到我了,我拼命地回想之前的CPR训练,把手放在了病人的胸骨柄上,扣直了肘关节,快速地压了下去。这时我看到了病人的脸,已然失去了血色,我不知道我们的努力能不能让他活过来,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己所能。
抢救持续了10分钟,病人在接受了第三次电除颤之后,终于重新恢复了窦性心律,大家都送了一口气,曲终人散。很快,忙碌的病房里就只剩下床位负责医生和护士,我们组也跑下楼去继续查房,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但就在刚刚我们救回了一个生命。
第三周,我们组来了一个很让人头疼的病人,Mr. Trembley。他是一个流浪汉,他不喜欢住医院Social Worker给他安排的Nursing Home,总是找各种原因跑到医院急诊室,说自己要一个新的Nursing Home,或者自己咳嗽得很厉害。
纽约公立医院的急诊是不能拒绝病人的,碰到这种有政府老年人保险(Medicare)的难缠病人,就会直接转给住院部。病房床很舒服,伙食也很好,能免费住上几个礼拜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听说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到Harlem Hospital了。
Dr. Romonala拿他没办法,但是我们的Dr.Nasir作为一个虔诚的穆斯林,非常反感这样的弄虚作假行为。他在几次尝试请Mr. Trembley出院未果后,联系了院警。
荷枪实弹,又高又大的警察是医院的守护者,任何针对医院的暴力行为都根据“零容忍原则”被强行镇压,偶尔我还能见到警察押着有暴力倾向的病人住院。这次,院警以Mr. Trembley拒绝出院,占用床位为理由把他请出了医院,这种情况在国内也十分少见。
(夜色中的Allen Pavilion)
第二个月的sub-internship在New York Presbyterian Hospital的分院Allen Pavillion,这座漂亮的建筑位于曼哈顿岛的最北端,隔着哈德逊河遥望Bronx。每天早上六点半在Milstein大楼门口有班车前往,那时正值圣诞季,纽约常常飘起鹅毛大雪,清晨一片黑暗中啃着饼干酸奶赶班车的日子对我来说绝对是难忘的经历。
在开始实习之前,我特地问了刚结束轮转的医学生感受如何,她笑着说“一个team只有一个主治(Attending),一个医师助理(PA),然后就只剩下我这个医学生了,每天都要打好多电话请会诊,下医嘱,还要面对主治的各种问题,一周休一天,四天一个夜班,我已经连续上了十二天班了!不过好在医生都很nice,除了Dr.Siddall,他实在是太mean了...哦,对了,你的主治是谁呢?”
我只能无奈地摊摊手:“Dr. Siddall。”
Dr. Siddall是另一个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医生,他是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的高材生,在当年那个Step1还很难的时候,他以258分的成绩碾压了考试。他在New York Presbyterian结束了住院医生和肾内科专科培训之后,又觉得肾内的工作太简单,所以又回New York Presbyterian做Hospitalist和ICU的值班医生。在带教的时候,他的口头禅是:“No, don’t copy their thoughts. Use your own brain.”
他是一个喜怒形于色的医生,由于自己的知识很扎实,对其他没有自己给力的医生也会透露出些许傲慢的情绪,也难怪他带的医学生会觉得他很mean。
幸运的是,在医学生这个水平上,我对医学知识还有些自信,来来回回对答了几个回合以后,他态度好了不少。每周他也会布置我许多题目,让我学习了以后汇报学习心得,我们会到医院靠哈德逊河的走廊边,倚着落地窗坐下聊半个小时,他教会了我利尿药的剂量调节、心衰的基本处理,但最有趣的恐怕还是一些闲聊,我一直觉得如果他不做医生也许会成为一个疯狂的科学家:
“我为什么会比其他医生更细致?因为我很疯狂,我对病人的病程变化太感兴趣了,我会彻夜不眠看ICU病人的指标变化和各种处理的效果,我兴奋地不感到疲惫!”
“我喜欢nice的病人,但我做医生的根本动力还是对于疾病本身的兴趣而不是病人。”
“不要学习一个个的疾病,要学习病例,我推荐你去看看NEJM里的病例讨论,很精彩。”
“我做深静脉置管、抽血气很快,在Presbyterian我是住院医生里的King。你必须相信自己是一定能抽出来的!”
Dr. Siddall带教的这一个月,我很努力地去查资料来应付他机关枪一样的提问,虽然很累,但每天也过得很充实。
出科的时候,他对我说:“I like you, so I will give you my highest recommendation.”
我发现像Dr.Romonala这样热情开朗的医生,只要能跟着转一段时间,就会给医学生写一封不错的推荐信,但像Dr. Siddall这样的就很难说,但是一旦他被学生的努力给impressed了,就会不遗余力地帮助你。
Allen Pavillion的内科病房分成四个区域,每天早晨我必须在这四个区跑来跑去,向护士、social worker、physical therapist汇报自己病人的诊疗计划,会不会近期出院,要不要特殊护理等等。等到早上查完房,各种病人的会诊任务也会铺天盖地地袭来,要在一个5分钟的电话里向专科医生汇报一个病人的基本情况和会诊原因是一件很挑战的事情。
Allen的long-call和Harlem的不同,也更有挑战。我必须独立去急诊室收一个病人,完成入院录和入院医嘱,值班的主治会在我写好的入院录的基础上修改签名,当天谁值夜班,谁就是我的带教,所以这一个月下来我也见识了不少不同风格的主治。其中有一个叫Dr.Wong的主治特别放手,一般主治都会给我一个基本的诊断思路,结果当我问Dr. Wong:“你觉得这个病人主要问题是不是前列腺炎?该用什么药呢?”
他直接笑着说:“你的病人,你决定。(Your patient, you decide)”
我就打了鸡血似得查了好多资料,定了一个诊疗方案,他看了看就直接approve。
还有一次,一个SLE的女孩肚子疼,我给她开了NSAID完全不管用,我问Dr. Wong:“需要用吗啡吗?”结果他又来了句:“你说用就用吧,她是你的病人。”我无语了,硬着头皮权衡利弊,最后还是开了吗啡,Dr.Wong也不含糊,立马批准。
在Allen的这个月正好夹着圣诞节,23号那天大家都穿着绿色和大红色的西装、领带,气氛很欢乐,医院为了能让我在圣诞节有一个3天的假期,调整了休息天,刚结束14天连班的我也终于能喘口气了,不过每天去中午住院医生培训课上蹭饭,偶尔还有科室聚餐的生活还不算太难熬。另外,谁说调休是中国独有的呢?
第三个月:New York Presbyterian, GI department
我的第三个月是在消化科专科,天天和fellow们插科打诨,看主治内镜,时间过的飞快,也比之前的两个月轻松不少,也有了时间逛博物馆,去中央公园跑步,和同在美国的前辈和战友们吃饭聚餐,当然,最重要的是和吕毅、以及韩国小美女练CS。(余劼CS考经传送门、吕毅考经传送门)
(消化科Team!)
(中央公园里慢跑者)
(大都会博物馆里的骑士)
我的主治Dr.Greenwood已经70多岁了,还每天坚持查房和看病人,他的领带都是小熊维尼、愤怒的小鸟,口袋里装着玩具,散发着极强的儿科医生气场。
我和两拨第三年医学生一起轮转,还很幸运地认识了韩裔的MD/MPH Kim,她带着我去参加了医学院的毕业舞会(Prom),见识了美国医学生所谓的“Work hard,Play hard.”
医学毕竟在很大程度上是一门研究人的学科,需要很强的交流技巧,美国医学生不一味地读书学习,让自己生活变得丰富多彩,不仅放松了心情,也锻炼了他们与人沟通的能力,而这些social的能力在将来的面试中也会助有心者一臂之力。
(UNC儿科神内医学生小组在毕业舞会上的巧遇)
几个月的临床轮转过得很快,看了很多,也学了很多。十分感谢这四个月当中对我寄予无私帮助的家人、朋友和老师们。也希望这篇带有浓烈个人风格的文章可以对一些准备去和正在美国轮转的朋友一些小帮助.
最后,我想给大家传递的Take Home Message是:
余劼(新浪微博:http://weibo.com/u/5269614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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